63. 殉道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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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人府从来是进得去，出不来。罪人大多被赐了酒，体面死在里头，也不损皇室贵族的面子。宁朝第一位从这走出去的，是皇次子萧真，亦是巫蛊案的罪魁之一。当年，三司会审，而后递交内阁，已定死罪，皇帝不忍，令其上殿辩言。萧真却是辜负圣恩，持林妃无锋短剑，硬是插进喉咙，血溅大殿。

朝臣都有阴影。

此次，巫蛊案遗犯，而封作皇族公主的她，罪衣着身，泯然带笑，裹挟故人傲气，大大方方从这里走出去。金吾卫左右相护，好似往事重现。

不同的是，她身后储君，身前沐王。

只听太子道：“诸位大人起身吧。今陛下已醒，三司会审结果便往太和殿送去，吾已无权干涉。明日，本宫会沐浴，免冠，上殿，向陛下请罪。”

太子抬袖，红衣翩然而去，背影太多可怖意味，紧接，傅风领着东宫属军随之撤离。

三司六部这才惶惶起身，一并朝太子行礼，往外退去。

萧泽走向闻引真身侧，闻引真抬眼，三位皇亲，简直乱局，忧虑道：“信王殿下，您怎么也掺和进来了？今时不同往日，殿下已是正一品郡王，言行举止更为人关注。无论太子，或是沐王，都不宜偏颇。谁赢了，对您都是威胁，还是低调点好。”

信王却笑道：“闻大人看不出么？本王不偏沐王，更不重太子。此间局面，并非夺嫡之争，只是她萧禅月一人的木偶戏。今日之事，早成定局，不过将那重戏演毕。本王是来看看热闹，现在，才是正事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一并证据我会着人送往刑部。明殿之上，还望大人果决。”

***

次日清晨，威宁帝高坐明堂，朝臣怀笏而立。

太子自东宫出发，步行至殿阶，亲手去冕，旦见素髻，脱却红袍，独留中单，仰首落步，层层而上，立影孤绝。光天化日，示之大殿内外，是以僭越君臣，不思不量，不忠不孝，触犯大忌，而怀罪自省，愧对储副之位，自请降罚。

威宁帝独决：皇太子萧屿和非当其位，犯上谋下，专权擅势，乱政亟行，泯负圣恩。朕身为父君，亦有放任之过。今太子具细罪名交由三司审办，不得缺漏，不得勾连，务实查理，以明圣道。另，即日起，禁闭东宫。

自此，东宫阒笼。三司，内阁，锦衣卫，为此调动数日。朝野上下，人人自危。不似十年前那般火焰冲天，出奇平和之下，可窥血雨腥风，欲来。

与此同时，威宁帝召集三疆使臣，即刻下旨，礼部以备国礼、丧礼，三月十五，各自回疆，不得延误。

三月初五，礼部主持，林妃协旁，阙兰因于庆宁宫，行册封仪式，而后着礼服上殿，御前谢恩。一切从简、低调，半日便完全。

一切都似尘埃落定。

此时此刻，阙兰因一身青衣，渺渺而立，独自伫在昔时阮妃殿前，抬眼望去，宫前牌匾已被摘去，原先“丰宁”二字却死死刻在目里，倒映门额上，无论如何消退不去。此殿虽处后宫明要位置，十年来，无人打理修缮，任由疾草固生，灰尘湮没，雕梁画栋尽成诡画，倍显突兀。

皇帝没有旨意，谁也不敢动。

阙兰因刚褪下繁重礼服，只觉身体空虚，飘飘欲坠，再要推一把，恐难支撑。她就这样软软站着，看着，目中无光，渐渐失神。

突然之间，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女，满身血灰，跌跌撞撞跑到殿前，仆在门上，挣扎几时，奋力一推，光透了进去，阙兰因亦穿了进去。阙兰因着魔般，恍恍惚惚跟着那道光、那道身影，向里探去。脸蛋忽而冻了，有雪滴落，眼睛忽而热了，有泪滚落。

眼前恰是雪覆红梅，红梅之后，是空荡殿堂，檀门大敞，烛火奚落。少女跪在门槛几步之遥，回头望她，那眼神，那恐愕、绝望、疯癫、炽热、寒冷的眼神，刺向心脏。

阙兰因走近，抬首，悬梁之上，一道白绫，白绫缠颈，贵妃自缢。

十年，十年，噩梦始终不曾离去。

她跪了下来，朝悬梁三拜。

再抬首时，又见一道噩梦，那是一个人。

少年出现了。

宫道从未如此漫长，明火暗火，鬼火跳跃。少女一手扶着墙，一手死捂胸口，大口喘着气。心脏要烧起来了，但是好冷，好冷……

“殿下，我送你出去。”身后突然来了个人，将她抱起。

“言卿？”见那绣春刀，少女一脸痛恶，取簪而下，往少年颈前一横，手却抖得不行，再近不得一寸。少年却握起她手，攥在掌心，炽热着，把持着簪头一点点从下颌，往颈间溜去。血珠成了线，成了痕，成了心疤。

“得活着，活着恨我。”

青簪坠地，少年抱着少女，风雪疾行。

“不要忘记这道疤。”

不要忘记她，萧禅月。因为回来的，只是我，阙兰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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